曾经，我们仰望“台企的天花板”，可如今，对岸同胞或许更加苦不堪言。唯一的安慰是，一切为了“更好”。

人事整顿

2014年农历春节前，中国台湾，时任统一企业技术群委外管理组主管李三健，在台南家中自杀身亡，结束了他56岁的生命。

在统一企业工作超过30年的李三健，是地地道道的统一老臣，中兴大学食品科学系毕业的他，于1983年进入统一，从新市厂研究员做起，一路升至副厂长、厂长、副总厂长、直至总厂长，曾管理员工过千名。

“徐重仁（前统一超商总经理）是流通教父，他就是肉品教父，台湾（地区）的蒜味香肠、统一满汉香肠就是他研发的。”彼时，有人如此评价李三健在统一企业的地位和成就。

不过，从2012起，李三健就从新市厂总厂调到永康厂技术群任企划室主管，由“统帅千军”到指挥数人，李三健一时难以适应。此外，一份统一企业“上级指示事项”的公文显示，同年，企业对干部要求“主管的责任重大， 一旦出了事情，负完全责任，不接受任何申诉、借口、不得喊冤。”身为主管的李三健一直在这种压力下工作。

2013年，李三健开始因心理障碍问题就医；直到2014年，统一发布人事命令，将李三健降职为主任工程师，薪水也降低了三成，不堪“受辱”的李三健，选择了文章开篇的“结局”。

“两年多的时间里，公司一直在调整他的工作，如果他一直留在新市厂，应该不会把命赔掉吧。”彼时，李三健的遗孀如此控诉，在她看来，统一的不当调动，“逼死”了她的丈夫。

而这，只是那几年统一“改朝换代”中，一连串人事整顿里，一段不大不小的插曲罢了。

彼时的2012年6月，“流通教父”徐重仁向统一内部员工发布了一则意味深长的电子信件，“今天我想借Blog的文章，正式宣布——我将从统一超商退休。”

徐重仁领军时的统一流通次集团，以7-11便利店为核心，衍生至包括星巴克、康是美、无印良品等五十家子公司。彼时的统一流通次集团合并营收约占统一集团整体营收的一半，也因此被外界视为统一集团最强势的子公司。

上述信件发布的五个小时前，时任统一企业总经理罗智先宣布，由陈瑞堂接替徐重仁，出任统一超商总经理一职。这也意味着，64岁的徐重仁正式退出他一手筹划、打造的统一超商，“徐重仁时代”宣告终结。

此后，在统一超商“大家长”徐重仁离开的一百八十天内，统一流通次集团再次经历第二波、第三波人事大地震，包括无印良品总经理王文欣在内，约二十名中高阶主管相继退休、调职。那几年，统一企业人人自危，情绪与耳语，像一朵乌云，笼罩在集团上方。

2007年，随着统一创办人高清愿逐渐退居二线，五十一岁的罗智先已经接任统一集团总经理；但在统一内部，明眼人都能看出，经历了2012年后的人事动荡，罗智先的“大一统”时代才正式来临。

事实上，罗智先陆续在2013年十一月、十二月，接下统一企业、统一实业、统一超商三家上市公司董事长，不仅直接掌控台湾地区第一大食品、第一大超商通路。并通过持股，将权力深入统一企业、统一超商转投资的近一百家关系企业与子公司、全球近十一万名员工以及相关上下游产业，将庞杂分歧的集团版图，收拢于一人之下。

至此，有着浓厚“美式管理风格”的罗智先，终于逐步统一集团思想，扫清内部障碍（尤其是‘老臣们’），将统一企业带入了一片更加广阔，但也更加无情的境遇。
 

时移世易

单从业绩来看，统一“驸马爷”的接班成绩，的确十分亮眼。

2018年，统一企业总营收4314.45亿元新台币，同比增长 7.9%，创历史新高；其中，统一中控营收人民币217.72亿元，净利润达到10.29亿元。同年内，统一企业市值突破1兆元新台币，约合人民币2200亿元，这也意味着“驸马爷”罗智先过去十年让统一企业市值翻了3倍。

“他精明、城府深、很有毅力。忍了十几年，才浮上台面，慢慢地收起各个山头，建立自己的势力，建立一个新的体制文化，算厉害。”一位台南企业家表示。

统一靠生产面粉、饲料起家。1967年，当时的“台南帮”大佬吴修齐、高清愿等共同创立统一，最早由吴修齐任董事长、高清愿任总经理，到高清愿2013年退休时，统一旗下企业多达30多家，已是一家涉及民生等多领域的大企业集团。而大陆民众对统一的印象多集中在方便面、水、饮料等产品上，但这仅仅是统一旗下的一个产业版图。

若从“台南帮”大佬吴修齐算起，高清愿属于统一第二代掌门人，也是影响力最大的企业高管，到罗智先这里，算是统一第三代接班人。

“高老板（高清愿）从小饮料厂、小面粉厂起步，没遇到什么对手，因为没有人像他这么大胆、这么拼。可是罗董面对的不是台湾地区的本土企业，还有中国大陆的企业、以及全球的竞争对手。”一位统一前高级投资主管比较高、罗两人所处的时势时，如此评价。

不过，彼时接下的统一帝国的罗智先，“独大”的黄金岁月已过。

顶新魏家四兄弟上世纪90年代来到中国大陆创业，号称“以一碗泡面，统一中国的胃”，成为中国大陆泡面、茶饮料的霸主。

1996年，有记者问及当时的统一集团副董事长高清愿：“康师傅已是中国最大的食品集团，您有什么看法？”当时高清愿回答说：“未来三年，我要超越康师傅。”有趣的是，隔天记者又回问康师傅魏家老二魏应交有何感想，他却说，“统一是我可敬的对手，但我要让统一永远差三年。”

竞争者康师傅在大陆不仅有领先优势，而且有决策效率。魏家四兄弟联络紧密，决策速度快；统一却事事要回报台湾地区总部，加上许多高层固守台湾地区，不见得了解大陆市场。战况激烈下，明显落后康师傅。

偏偏罗智先所接手的，是一个显露老态、不够警觉、“人情味过浓”的团队。

曾经，高清愿留给员工的印象，向来是笑脸迎人的老好人，用人观念也是“德重于才”。一知情人士表示，对于公司转投资，高清愿一向充分授权，给部属发挥空间。他也认为，高清愿坚持用人不疑，因此当统一超商前总经理徐重仁引进7-11便利店时，内部原本都不看好，高清愿却肯苦撑七年，现在统一超商已逾四千八百间店，成为台湾超商霸主。

一位统一集团前员工表示，多年来，统一或许薪水不见得很高，但员工关怀和周边福利在同行中还算不错。“有形、无形的福利，感觉就像个大家庭”，他说，统一内虽没有强烈的奖励机制，却也没有明显的处罚机制。熟悉统一内部文化的人认为，这家老公司的气氛，就是充满人情味、和乐融融。

对于美国管理体系出身的罗智先而言，这或许并非好事，甚至，冗余的人事，是企业必须除去的“顽疾”。

风格迥异

相较于高清愿“终生雇佣”的用人方式，在美国历练多年的罗智先则相对直白、鲜明许多。2007年接任总经理后，罗智先将自己的美式管理风格带进统一。

事实上，统一进入罗智先时代后，讲人情味的企业文化，在其讲求绩效的作风下大幅翻新，还并行了两套人事制度，新进人员不论年资，一律依职务和表现给薪。行事作风与罗智先颇为相像的现任统一总经理侯荣隆，就是那个时段被提拔的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侯荣隆日前罕见请长假3个月，加上近期统一旗下重要关系企业，包括统一速达、大智通、捷盛、21风味馆、梦时代等，总经理级高层都有新人事调整，再次引发外界对统一内部将发生又一次人事震荡的臆测。对此，罗智先表示，“属于正常轮调，任何人进入统一，都必须有接受公司任何任务指派的心理准备。”

此外，罗智先还大胆提拔大陆年轻干部。以往，统一在大陆的左右手多是台籍干部，可罗智先认为，两地的思维有落差，“你讲的话他听不懂，他讲的话你听不懂”，因此，他大量招募储备干部，尤其是来自大陆的。罗智先常批阅储备干部递交的工作报告，除了写评语外，连错别字都会帮忙改过来。

而这，无疑将台籍员工置于了更危险的境地中。

一位统一员工形容，罗智先的风格，就是不断“内部观察”；且对不满意、不合理的事”追究到底”。他总是在叮咛每个高阶主管，“你要突显你存在的价值。”开会时若部属报告的逻辑不对，就算只开五分钟，罗智先也会宣布散会，若部属绩效达不到标准，他说砍就砍，不讲情面。

也难怪统一的台湾员工调侃称，如今在统一的感受是“美式风格，台企待遇，日企强度。”

但台籍员工的危险，并未化解大陆籍员工的尴尬。

2016-2017年，统一中控人事变动规模较大，用被裁撤员工的话来说，“手段黑暗至极”。彼时，有大量统一中控员工在网络上披露被公司变相“逼走”的细节。比如，接连降级，从经理降到课长，甚至组长；亦或是，被要求全方面支援业务单位，但新岗位工作性质差异以及区域跨度巨大，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；更不必提直接开除的部分了。

十年过去，在罗智先商业、绩效先行的经营理念下，统一的运营模式虽然引致不少微词，但市值大涨、营收稳步上升是不争的事实。正如老纳所言，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企业裁员而怀疑这个企业的发展前景，通常情况下，企业裁员只是因为要精简冗余的机构，同时因为不同的领导团队有不同的发展策略而己。

但不能回避的是，统一曾经的“人情味”的确越来越淡了。时至今日，仍然有不少台湾地区网民在当地论坛上吐槽统一为“无良龙头企业”，甚至呼吁抵制台湾地区统一食品和7-11连锁店等产业；而在大陆地区，在涉及统一的正面新闻后方，总少不了前员工类似“卸磨杀驴”或是“裁员换增长”的吐槽。

这，对于一个以“全球化”为战略目标的龙头企业而言，也并非好事。

至少，高清愿当年一手提携，并充分放权徐重仁，隐忍七年方打造出统一超商的传奇故事，在以后的日子里，恐怕很难再见到了。